王双强:教育有感琐忆

我出生在吕梁山麓的一个林场,地属今天的山西省临汾市汾西县。汾西离古晋国的腹地一个多小时车程,《诗经》三百首中有一半,都与古晋国及其辐射的周边区域相关。也就是说,我童年时期曾撒欢儿的那方土地,早在三千年前,就回荡着风雅颂的吟唱。


林场仅并排住着我们与另外一户任姓人家。一排窑洞嵌在一陇土垣上,远远望去,如一串算珠。每到仲秋,月亮就格外惹眼,冰轮一般,总搁在土垣顶堆满玉米杆的扬收场上。每见如此景象,我和邻家玩伴,会风一样冲向扬场,可好不容易越过最后一线坡脊,近在咫尺的大月亮,倏然又跳到不远处坡垄与核桃树的交集处。我们又风一样地继续追逐。如今回想,我应该是抓到过那轮月亮的,否则,她为什么总伴我入梦。


月亮的家乡是星空,我的脚下是厚实的大地,接着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的灵气。很庆幸,我的童年在大自然的游乐场中度过,竟然可以把月亮当玩具。不像今天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孩子,不得不面对着巴掌或书本大小的电子屏幕,在形形色色的网络游戏里沉迷。

笔者家乡图《核桃人家》

书房对联《咫尺千里 天上人间》


我的父亲出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那时的教育,沿袭着觉醒年代那批大人物接受过的教育模式。父亲受过扎实的文字训诂,即传统的「小学」教育,能写一笔秀逸遒劲的毛笔字。他告诉我,好书法的笔划,气力逼人,就像山里的干柴把子。


后来,见到谭延闿、翁同酥的书法,始信父亲说的地道。始知「干柴把子」的祖师爷,是刚烈方正的唐代大男子汉颜真卿。


在那个动荡的年月,父亲坦然接受没法继续手握笔杆子的厄运,为了养家糊口,他躬身拣起镢把锄头,开始热烈地拥抱那片林场。春天,院畔的韭菜开始冒芽,过两三天,韭菜已高过我膝盖。我惊叹着报告父亲,父亲指着漫山遍野的黄褪绿添,告诉我:看到了不,有一种无形、无私、无声的力量,让种子发芽,让万物生长,让地球绕着太阳转,月亮绕着地球转。没有这种力量,自然万物就无法活命,你也不会来到这个世间。


父亲的眼镜


我只顾着听,长大后,才知道我家院畔的那片韭菜可以入诗,「夜雨剪春韭,新炊间黄粱」带给我久久的感动。在老子的《道德经》里,我找到父亲所说的那种无形、无私、无声的力量,老子将之命名为「道」。


一排窑洞的对面,不规则瓦片形状的坡地一块连着一块,秋收时节,满是金黄,各色庄稼为山体穿上了别致的裙裳,山风吹过,山体亦随之舞动。这时,父亲的行色亦满是喜悦,他会带我到收成最好的那片谷子地,指着匍匐欲折纤细的谷杆和沉甸甸的谷穗,说谷子和人一样,有真材实料的,都懂得低头弯腰。



吕梁山区入冬早,雪下得频,只积不消。从腊月至来年清明,放眼所及,全是银白,一排窑洞由于有着烟火气,晕染出立体的水墨色块。我家与任姓邻居,活泼泼生活在了水墨长卷中。


前些年,听美院博导讲中国山水画赏析,说这人慵卧在榻上,对面墙上置一幅山水,有流云、飞泉、林涛,画中人物或策杖前行,或松荫静坐,或蕉窗闲读,都可以是画外的卧榻之人。这就是中国画的妙境,称之为卧游。


听了博导的讲述,我暗自窃幸,原来全家人在林场度过的那些冬天,是如此奢侈。雪地里,父亲在前走着,深一脚浅一脚,我叠着他的脚印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,父亲会教我口诵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家诗》,讲一些讲不完的朝代故事。他还反复告诉我:三根路拣中间走。我问他为什么是三根路,为什么要拣中间走。父亲回头冲我笑笑,双眸闪着亮光。



有一回,偶然听到身边一群体面的人,在讨论什么是中庸,众人言讨激烈,恨不得请出孔爷爷当场裁夺。我心想,中庸不就是父亲所说的三根路拣中间走,去两端执中央么。


疫情期间,趁闲暇,我写了一组长短句,集结为《写在庚子年的歌》,录其四如下:


两只老虎,

一纸雁行,

薄名浮云,

时去时停。

惟灰尘白发,

对昨夜星辰。

三四茶盏,

五出梅痕,

旧器渐老,

新茶日陈。

才乾坤俯仰,

却忘言转身。

八仙楼饭,

九曲桥约,

莺莺燕燕,

点赞刷屏。

昨夜东风又,

快递六七声。


才乾坤俯仰,却忘言转身。人过四十,记忆愈不能逮,视力亦日趋不济,手机上的字体大小调了又调。以前学过的知识云云,多半都还给老师了。惟童年的那些生活片断,和父亲的那些嘱咐,越来越突兀,越来越响亮。


相比父亲,我做得不好,尤其亲子教育方面。我常常自责,也希望与更多的父母分享。孩子教育这件事,真的不可偏执,一个西瓜,一刀切下去,知识文化的学习与名校升取,或许只占一半。另一半呢,我以为,是千万不要错失时机,为孩子种下无用且又至用的种子。


种子种下了,就会扎根。就会在某一刻发芽,让孩子内心有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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